安装客户端,阅读更方便!

分卷(61)(2 / 2)


  不知等了多久,那只白鹤终于涉水而来。

  顾烈。

  顾烈这回直接给定国侯定了白色袍服,简洁利落的一身衣裳,绣了金线的流云暗纹,省得百官总是参定国侯穿的不合规制。

  正一品的白鹤补子也正合适。

  顾烈望着这个从头到脚都是自己一手置办的人。

  他心生欢喜,也生出饿意。

  狄其野。

  第86章 能好怎(一)

  狄其野走近了, 顾烈才看清他脸上是认真凝重的表情。

  这种表情, 顾烈曾经看过一次。

  前世某次朝堂论战, 狄其野不情不愿地站在百官之首不说话,顾烈有心问他一句:定国侯以为如何?

  狄其野凉薄地笑笑:臣没有看法。

  他那个样子,没有看法才有鬼了, 顾烈就是尊佛,也给他逼出了火气来,忍怒道:定国侯有话不妨直说。

  陛下, 狄其野直接一撩王袍, 无比潇洒地往地下一跪,那请陛下先恕臣不敬之罪。

  文臣言官登时精神起来, 他们预感接下来三个月的奏章都不用愁写什么了。

  顾烈的心当场就凉了半截。

  你说,顾烈咬牙道。

  狄其野还看似恭敬地先对顾烈一拜, 然后才老实不客气道:那我就说了。

  臣以为,朝廷为夺民财之贼窟, 陛下是天下贼首!

  放肆!

  金阶是通向龙椅的阶梯,低矮平宽,两侧有描金画龙的低矮围屏。三步金阶向上, 就是龙椅所在的金台。

  狄其野刚在金阶上坐下, 忽然听顾烈低声笑了起来。

  他是靠着围屏侧身坐着,青龙刀被放在他的手边,一抬眼就对上顾烈的视线,没好气道:你笑什么?

  不笑什么,顾烈低头看他, 为何坐那?

  狄其野长腿一伸,软靴轻点金阶下的地面:杨平死在那,脏。

  顾烈摇头笑笑。

  顾烈。狄其野认真地看着他。

  顾烈嗯的应了一声。

  狄其野郑重地说:你想让我上朝参政,你有没有想过我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观念,有没有想过我和你之间百分百会出现的分歧,有没有想过你我之间面目全非那一日,要怎么办?

  顾烈当然都想过,而且已经想了两辈子了。

  但顾烈还是想听狄其野说更多的话,想让狄其野把上辈子闭口不谈的,都讲给自己听。

  于是顾烈反问:你就那么笃定,你与我之间,一定会面目全非?

  狄其野无奈叹息。

  他其实不想说一些对这个时代并没有多大意义的空话,可事已至此,不和顾烈交底是不行的,顾烈将他捧到了一个无法回避的境地,他再回避下去,影响的就不止是他自己,还包括顾烈,包括追随他的手下,包括整个大楚。

  狄其野习惯将命运掌控于自己手中,他从来是命运的强者,顾烈却要求他臣服于王权,做一个真正的古代臣子。

  若要对抗,只有一条路,那就是故意众叛亲离,将自己彻底变成大楚朝堂的众矢之的,走向自古名将的宿命结局。

  然而,今时今日,狄其野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,那就是顾烈已经闯进了他的命运里,成了他不得不考虑的一部分。

  想要陪着顾烈走下去,就意味着在一定程度上背弃他的原则,向王权妥协。

  而狄其野并不确定自己能够承受多大程度的妥协,这考验的是他与顾烈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做到互相信任和充分交流。

  所以,在这个顾烈登基称帝的夜晚,他不得不来说一些顾烈绝对不会爱听的话。

  我稍后说的话,你听了一定会生气,狄其野事先警告道,但若我今夜不说,你以后会更生气。

  战场下的狄其野,很少有这么认真的样子,尤其是在前世记忆中,大楚开朝后,狄其野就一直是以懒散任性的形象示人,生怕言官不来参他。

  月光清冷,更把这个肤色白皙的人衬得玉人一般。

  前世狄其野虽然背着个大楚兵_神的_名头,却因为死因蹊跷,少有祭奠供奉,顾烈心中不是不痛惜的。

  后来他才听说,大楚民间少女们早已约定俗成,每逢七夕,都要在夜里摆上瓜果供奉狄其野的小像,求的还不是姻缘,是求狄其野保佑她们越长越美,倒让顾烈哭笑不得。

  想来,这些闺阁女子都清楚,学狄其野的做派是绝对嫁不来如意郎君的。

  思及这段不知该如何评价的笑谈,顾烈点头应道:你说。

  狄其野不知为何顾烈心情这么好,又奇怪的看了顾烈一眼,但想想顾烈今夜在仇家皇宫登基称帝,心情好也是理所应当,于是将此念头抛在一边,斟酌片刻,才终于开了口。

  没有一种制度是完美的,文明的进步也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,我并不是要在这个时代缘木求鱼,而是想要向你解释,为什么我和你终究会是对立的。

  说对立,也不是说我一定要找你的麻烦,但这或许比找你的麻烦更糟。

  顾烈,我可以做你的臣子,却永远不可能真心臣服于王权。

  话音未落,狄其野去看顾烈的眼神,发现那双浓于黑夜的眼睛里满是晦暗不明,却没有生气。

  狄其野垂眸,继续道:我也许是一个幸运的人,我所处的时代并不是一个和平的时代,所以我能够在先锋营中拼出一席之地。

  然而,即使是在战时,我的时代与这个时代的根本不同在于,就算我是上将,我在人格上与我的士兵们、普通百姓们,也是平等的。

  这意味着,我对王权专_制有着根本上的不认同。

  狄其野停顿片刻,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说明,然后才接着说:如果你不能明白,这或许类似于先秦古儒学说,它讲求民本,讲求人文与理性,而对帝王专_制,是抱有排斥和怀疑的。

  那诚然并不是完整成熟的思想,但对于个人对于人性,带有天然的尊重。

  然而后世儒学为谋求帝王宠爱,媚于经学,大一统王朝更是外儒内法,所谓欲为其国,必伐其聚,王权空前集中,对个人的控制甚至于不能忍受家族这样的聚集体,强调做帝王的忠臣。

  而我们的时代是没有高高在上的帝王的,理论上,我们每个人都拥有平等的权利与义务。

  你想要建立一个强大的楚朝,你是明君,就必然走向王权独尊。

  狄其野无奈地笑笑:也许这么说还是太空洞了。我也不是想要用不适用这个时代的思想说服你。我只是想要告诉你,我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你是对的。

  我不会因为你是帝王,就赞同你的观点、做法。一件事的对错,我永远不会从派系、利益去考虑,对我来说,对就是对,错就是错。你既然要我做一个臣子,要我站上朝堂,你就要做好准备。

  我也许无法干涉你的决定,我也无意强求这一点。但你也要明白,我永远不会更改我的原则。我可以为你妥协,但我自己都无法保证,我究竟能为你妥协多少

  在他人眼里,我不会是顺臣,不算是纯臣,大概,就是一个被你抬得不知天高地厚、时而语出惊人的宠臣。

  狄其野茫然地看了看殿外的夜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