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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节(1 / 2)





  心中一沉,该来的迟早会来。

  姜颜放下手中的葡萄,一番深呼吸后起身出列,跪拜道:“学生领旨。”

  歌舞声停,席间安静了片刻,接着如清水滴入油锅,窃窃私语道:“怎么像个女人?”

  “我记得他,榜单第二!当时看他的名字就觉得是个姑娘!”

  姜颜已无暇顾及他们议论了些什么,拢着袖子随同老太监而去。出门时,殿外候着的苻离抬眸望来,视线和姜颜有了短暂的相接。

  姜颜不着痕迹地朝他点点头,继而转身,朝偏殿走去,每一步都仿佛有刀尖立于头顶,悬而不落。

  老太监先行进门通报:“陛下,姜颜已候于偏殿外。”

  一个沙哑浑浊的嗓音有气无力传来:“宣。”

  姜颜拢袖进门,只见内侍肃然,宫娥娴静,珠宝和烛火将昏暗的厅堂照得十分敞亮。

  抬眼望去,一身龙袍的老皇帝斜斜倚在龙椅上,眼角耷拉,面色枯黄瘦削,而皇后跪坐榻下,正拿了帕子给皇帝擦满额的虚汗。太子朱文礼、苻首辅及国子监祭酒冯九卿皆穿朝服立侍左右,苻恪和冯九卿都是老臣,面色颇为镇定,倒是朱文礼浓黑的眉眼中盛着些许担忧。

  和奉天殿的热闹截然不同,偏殿冷清寂静,别说是大声说话了,连呼吸声都是放轻到了极致。姜颜双手交叠举于额前,行大礼跪拜道:“学生姜颜,拜见陛下!拜见皇后娘娘、太子殿下!”

  她以额触地,龙椅上的皇上却久久没有回应,直到姜颜的膝盖跪得酸麻,脸颊也一阵又一阵地充血,那个虚弱苍老的声音方再一次传来:“抬起头来。”

  姜颜直起身,缓缓抬头,目光望向龙椅之上,却见一旁的皇后不住给自己使眼色。姜颜会意,庶人不能直视天子,便垂下眼以不变应万变。

  “这张脸倒是个讨喜的,穿上这身青袍也有几分洒脱。”皇帝耷拉着眼皮,花白的短须微微抖动,干枯的嘴唇是常年服用丹药造成的紫红色,看上去颇为阴鸷。他似是身体不适,捶了捶膝盖道,“朕求仙问药的这些年,不理凡尘俗世,政务一向交给太子和内阁处理,皇后行教导之职,谁成想国体还未繁盛,倒动了老祖宗的规矩,给朕弄了一个女举人出来了。”

  苻首辅悠悠拱手,沉声道:“是臣辜负了陛下厚望。但皇后选拔贵女入国子监修习,也是为稳住大明国脉着想。”

  老皇帝摆摆手,如破旧的老水车般呼哧呼哧说道:“大明的国脉,什么时候需要女人来稳了?皇后想培养女子赐予重臣结亲,也未尝不可,只是这厅中女子竟然穿上青袍中了举人,这,又作何解释?”

  “陛下。”冯祭酒出列,拱手道,“姜颜的才学不在男子之下,当初也只有苻首辅家的大公子能与她一较高下,陛下一向主张不论出身、唯才是举,是臣等惜才,破格让姜颜参加科举。”

  “当初李易安、鱼玄机亦是名噪一时的大才女,也不见得科举入仕哪。”

  皇帝嗤笑了一声,“朕听闻,此女是太子和国子监司业们一同保荐参与乡试的,故而将其单独诏见来此,就是为了给诸位卿家和太子留个颜面。女子么,就应该安居后宅,朝堂之上男女同列,未免有悖人伦,致使阴阳失调。若有了一个女官,将来女子便无心相夫教子,整日想着效仿姜氏入主朝堂干政,朕的江山还能长久吗?”

  见皇上一锤定音,科举之路眼看就要被堵死,姜颜心中一紧,定了定神道:“陛下……”

  “皇上,臣妾有两句话要说。”皇后猝不及防的将姜颜的话压下去,跪拜在椅榻前。

  皇上‘唔’了一声,道:“说。”

  皇后悄悄递给姜颜一个眼神,示意她不要擅自言论,这才以额触地跪拜,柔声道:“允王定了襄城伯家的姻亲,可太子却还迟迟未曾婚配。本宫见姜颜聪慧机敏,参加科举未必是件坏事,将来入朝辅佐太子也是合情合理的。”

  “皇后的意思,有意将此女许给太子?”

  “以她的才学,并不会输于长孙皇后。”

  闻言,姜颜猛地抬起头来,心中警铃大作,咬了咬牙,正要起身反驳,身旁的太子倒是有了动作,抢先出列道:“父皇,母后,儿臣与姜颜乃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,并无将其娶入东宫的心思!姜颜才华出众,一向是国子监魁首,若我为了一己之私折其羽翼、断其前程,未免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啊!”

  太子一改往常的温和,话语铿锵有力,又回身看了姜颜一眼。

  那一眼十分复杂,有不舍,有怜惜,还有几分看不透的情绪翻涌,最终又湮于一片沉默。他咽了咽嗓子,跪拜道,“何况,儿臣心中已有心仪之人,非是姜颜……”

  “太子!”皇后语气带着明显的警告。

  皇上叹了声,胸腔中迸出些许杂音,抬手示意众人安静,疲乏道:“吵得朕头疼。既然你们都将此女夸得天上有地上无,不如让朕见识一番。”说罢,他一挥手,立即有老太监取了托盘,上放一个密封的锦囊,递给下头跪着的姜颜。

  皇上像是累极了似的,眼皮一眨一眨,哑声道:“锦囊中有朕亲自题写的经义一句,一炷香的时间,命你做策论一篇。若是写不出来亦或是笔力不足,朕便摘了你举人的头衔,贬为奴籍。”

  一炷香的时辰,只是平时考课策论的一半,皇上分明是在刁难她,让她知难而退……

  可是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,姜颜双手接过,竭力让声音平稳道:“是。”

  纸团上写的是《孟子》中言:“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于人。”

  太监给她搬了书案和团蒲,姜颜便撩起下摆跪坐团蒲上,铺纸研墨。一炷香被点燃,每散发出来的一缕烟雾都像是催命符,姜颜提笔润墨,悬腕的时候才发现手指抖得厉害,众目睽睽,千钧一发,若说不紧张那必定是假的。

  她闭了闭眼,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,再睁眼时她落下第一笔。进入状态后,不觉时光飞逝,笔走龙蛇,写到一半方觉自己部分言论不妥:方才听皇上讲话,因是保守之人,文章中提到的变更官员核定等策论怕是会引起他的反感,有女子干政之嫌……

  现在当务之急,是保住自己的脑袋。

  姜颜鼻尖冒汗,抬头看了眼香炉中的熏香,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长度。思忖之下,她还是抬笔划去那一大段,整改思路重写。

  下笔如飞,忽闻铜锣声响,太监唱喏道:“时辰到——”

  姜颜搁笔,起身跪拜,退至一旁,看着老太监将她墨迹未干的卷子呈上去。她不动声色地将右臂背在身后,藏住了那只微微发抖的腕子。

  殿内一时静得可闻落针。

  太监秉烛,龙椅上的老皇帝伸出一双干瘦带斑的手,展开姜颜的卷子看了起来,耷拉着干枯的眼皮,看不出一点喜怒。半晌,他才将卷子随意丢在一旁,嗤了一声道:“可惜了,错投了女儿身。”

  姜颜目光怔然,一时拿不准皇上这话是何意思,相反,朱文礼倒是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,绷紧的身子放松了不少。

  “姜颜,你听着,本朝不许女子为官这一条乃是铁律。”顿了顿,皇上又道,“可朕倒想看看,一介女流到底能走多远。前提是你要舍弃女儿身,以男装示人,过两年便隐姓埋名,由皇后为你指婚,安心嫁人罢。”

  指婚?

  姜颜忙跪拜道:“陛下,学生……”

  一句话还未说完,皇后却及时打断她道:“姜颜,还不快谢恩?”

  皇后皱着眉,连冯祭酒也轻轻朝她摇头,姜颜便知道皇上做此决定已是大让步,若再谈及儿女情长的事,怕是会惹得龙颜大怒。